因著一對基因的結合,創造出許許多多的下一代。透過父母親的照顧與養育,孩子得以學習並在社會上生存。我們在家庭裡學習許多事情,體會待人處事、了解應對進退、知曉是非對錯,並逐漸形成我們因應外界的行為慣用模式。我們從家庭中接受到的遺傳不僅限於生理上的基因,世代間的文化與情緒也淺移默化的與我們共存。因此,時常在想,我肩揹著什麼樣的家庭特色在呈現自己呢?而我的家庭又是怎麼影響我的呢?
小蔓是一位轉介的強迫症女性患者,強迫症的症狀已經有四年之久,剛大學畢業,看起來乖乖的,綁著一個馬尾,帶著金屬的細框眼鏡,行為舉止慢條斯理,令我不禁幻想著她可能來自書香世家、或是鋼琴世家吧。小蔓目前正在努力的準備公職考試,前幾次的落榜讓她打擊很大,曾多次食不下嚥以及數度夜晚的失眠,而現在即將再度面臨年底的公職考試,小蔓急促的講話頻率和音調與文靜的外觀形成明顯的對比。
「離考試的時間已經不到四個月了,還有好多科目還不熟,一疊課本、還有一堆講義,我現在每天抓緊時間讀書…然後…然後…好像也不太需要吃飯…就…一直讀書,如果失眠的話,反正也睡不著…乾脆起來讀書。然後,我…我有發現……好像在最近…強迫症發生的狀況變多了,也不太出門。」這是在好幾次的會談與學習放鬆治療後,小蔓漸漸的開始體會到壓力與強迫症狀彼此的互動關係。
起初,小蔓的強迫症狀開始在將所有物品整齊的擺放,從自己的房間開始,逐漸擴展到浴室、書房,甚至連客廳物品的擺放也都在小蔓的緊迫盯人下,乖乖的各就各位。這樣的狀況又逐步的演變為害怕外出,擔心路上的狗屎、垃圾、檳榔汁、口香糖等會碰到自己,因而帶回家,使家裡變的髒亂。因此,小蔓的盡量避免外出,亦或走在路上須時時注意不要碰到垃圾或地上的髒東西,不斷回頭確認是否安全通過,必要時一定繞道而行,並在回到家後,立刻到浴室將「骯髒的衣物」換下並洗澡,且在尚未洗澡前所碰觸的物品,都需要擦拭乾淨,以免可怕的細菌在家蔓延。
透過不斷的藥物治療與心理治療後,小蔓的症狀趨緩,不過強迫洗手的狀況仍舊持續發生,以致在會談時,很難不注意到她那雙灰白卻有幾抹淡紅色的雙手,「你手上的皮看起來好薄,外表還透著淡淡的紅。冬天快到了,手會不會破皮啊?」小蔓回答時撫摸著雙手「不只會破皮,還會痛。有時候洗手突然痛一下後,我就知道應該是哪裡又要開始流血了吧,所以我現在隨身都會帶著護手乳。」小蔓從包包裡拿出兩大條護手乳,似乎很了解自己對護手乳的需求性。
小蔓成長在一個嚴謹的家庭,父親是公務員,媽媽是國中老師,家境無憂,時常可以聽見小蔓說起家族旅遊、聚餐等等回憶。談起了家庭互動,小蔓說著「爸爸是個很嚴格的人,平時不太說笑,在家中的話比較少,通常都是在看報紙;而媽媽則是比較叮嚀的角色,在求學階段,媽媽常要幫我看功課,還要檢查書包的東西帶好了沒有。」「那家人是怎麼看待你的強迫症呢?」我問著。「光這件事情就煩了很久了。」小蔓聳著肩繼續說著「剛開始的時候,爸爸完全不相信這件事,認為這是我在逃避的手段,很反對我看醫生,覺得我最需要就是自己靠毅力改變這些習慣,根本沒有什麼病。媽媽最早的時候跟爸爸的想法一樣啊,每次只要看到我又在整理東西,她就會在旁邊一直唸,要我把時間放在重要的事情,不要花時間做一些沒用的事,然後不斷的提醒我浪費了多少時間,還有多少事情沒有做。」聽到這樣的描述,大概可以想到小蔓初期治療時一定很艱辛,甚至連就醫都變成了一個自己沒能力的證明。
「我跟學校老師一起跟爸媽進行了兩三次的家訪耶。」我心中默默的構圖著這樣的家庭協調會是什麼樣的場面。「爸爸當時很生氣,覺得我去討救兵,想要一起說服他相信我的狀況,他認為我應該要更靠自己去面對,而不是想要靠外力,然後開始說起我有哪裡做的不夠好、哪裡應該更努力,還有我應該要更適時的讓這些行為該停止的時候就要停止。這次的談話其實滿激動的,爸爸大聲說完之後,就開始板著一張臉,坐著不講話了。」可想而知這樣的場面有多令小蔓難堪又難過。然而,更加令小蔓退縮的是原來媽媽的想法是跟爸爸一樣的。「結果你知道嗎?我原本以為媽媽會幫我說點話,沒想到她跟爸爸一樣,都認為那是我因為不想考試,想要逃避、怨恨他們的藉口!」在小蔓機關槍式的抱怨聲中,可能隱藏某些連她也沒想到的潛意識想法與感受。「妳一定很傷心吧,在這個時候妳最想要獲得爸媽的支持,希望他們聽聽妳的困境跟難過。妳有沒有覺得曾經在哪些時候,這些生氣和怨恨的感覺出現過呢?」小蔓緊鎖眉頭、低頭不語。在會談裡,小蔓時常呈現難以表達情緒,特別是負面與低落情緒,令小蔓最有印象的一次是高中時和班上同學吵架並被排擠,回家向爸媽哭訴時,爸爸給的當頭棒喝「哭有什麼用?哭完了問題還不是在那邊,在這裡哭,還不如趕快去把問題解決。」而媽媽當時在餐桌整理晚飯後的殘局,依舊默聲不語,小蔓印象深刻當下食不知味的感受,時間似乎被抽乾了,忘了最後怎麼吃完飯、躺在房間的床上,媽媽在廚房獨自洗碗,爸爸則在客廳轉著電視,家中恢復平時熟悉、又令人窒息的空氣。
經過了多次的親子會談後,才得以將這個家庭的各個片段拼出一個較完整的圖像。爸爸生長在一個嚴格、只貶不褒的家庭,做好份內事情且不要有差錯,做好只是本分,出錯就是能力不足,在如此的家庭氛圍中,柔軟與軟弱的特質蕩然無存;而媽媽則是在只有父親的單親家庭中成長,家中年紀最小且兄弟姊妹年紀差距大,從小沒有一個可以講話、聊天的對象,唯一謹記在心的就是"不要惹麻煩、扯後腿",連國中生理期第一次來時,都是自己一人到衛生保健組找老師幫忙。
原來,現在家庭裡的剛毅氛圍,與爸媽的童年家庭氣氛十分神似,似乎反映著爸媽從前生活的感受,在這樣的環境裡,爸爸、媽媽必須緊握"堅強"、拾起"軟弱",建立鞏固的鋼鐵盔甲,才不致於在這滿坑滿谷的陡坡上,跌的頭破血流。
在彼此聽完這些令人印象深刻的生命故事後,大家沉默了一段時間,小蔓輕聲的道出「原來,大家都受傷了。」媽媽哭了,而爸爸則深深的陷入椅背。
接下來,還有一段漫長的會談旅程要走。小蔓漸漸的可以在會談中表達對父母的不滿,並學習說給爸媽聽。而小蔓的強迫症狀況好了許多,規律的配合用藥,現在的小蔓可以比較輕鬆的走在路上,協助自己放鬆,且強迫整理與洗手的頻率減少,整理的範圍漸漸縮小到自己的房間裡。媽媽則一如往常的陪伴小蔓前來就醫與會談,有時候則是由爸爸陪同。爸爸對小蔓的抱怨與責備減少了,雖然爸爸能表達的支持並不多,只在小蔓壓力很大、強迫症狀又出現時,爸爸靜靜的拍拍小蔓的肩膀,讓小蔓第一次覺得在這個家裡終於不再孤單一人。
每個家庭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,每位成員也都包裹著獨特的生命經驗並豐富這個家庭。我們常常用自己習慣且學習到的方式與人互動,用自己過去被愛的經驗來愛身旁重要的人,然而,我們卻忘了好好的仔細看看對方想要的是什麼,這種"一股腦的愛"易使原本的善意變的罪惡,在過程中雙方都因為這種愛而消耗能量,漸漸的覺得這份愛是個負擔,而忘了這份愛背後最根本的包容。
存在彼此間的多樣性差異,使誤會容易伺機而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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