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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罪与惩罚——《唐山大地震》观后感
2018-02-09   5436次阅读   9个赞

正如原著书名《余震》一样,这部影片让人刻骨铭心的地方不是山崩地裂日月无光的地震场面,而是在这次地球板块剧烈碰撞之后,人们心灵与灵魂之间绵延数十年的心理能量冲突。大自然的力量不仅能摧毁一切有形的物体,也能撕裂和扭曲人间的亲情与爱。当地震将关爱、保护、平等震得支离破碎后,罪与罚就不可避免地成为了生命的主题。

电影一开始给我们介绍的是平凡而幸福的一家,父亲、母亲与一对双胞胎姐弟。地震的魔爪伸向这片土地的时候,父亲母亲正在外面,姐弟俩在家睡觉。突然,大地轰鸣,人间颤栗,人们在极度恐惧中哀号与奔逃。危难当头,获得生存是人类的第一本能,而母亲,这位平凡的母亲,她迎着掉落的建筑物就要往家里冲,因为她听到了孩子们在家里叫妈妈!父亲则拼命地拽住她。父亲不爱孩子们吗?他有没有爱?有!当一个巨大的横樑砸下来的时候,父亲一把将母亲推开,用生命证明了他那份男人独有的理性而沉甸甸的爱。

强烈的地震过后,惊魂未定的人们开始搜救埋在瓦砾下的人。当母亲扑到埋着孩子们的废墟上时,发现上天给她出了道让她撕心裂肺的选择题——一条水泥板的两头各压着姐弟俩,要撬起一头救人就必须以另一头作为力的支撑点。母亲边疯狂地给人磕头边声嘶力竭地喊“两个都要救!"

眼看两个孩子都快不行了,母亲瘫在地上,眼神涣散,从喉咙里挤出了她的决定:“救弟弟,救弟弟……”

 “救弟弟”!压在水泥板另一头的姐姐明白她在母亲的选择中出局了,一颗硕大的泪珠静静地从她的脸颊滑落。此刻,她感觉不到来自肉体的疼痛,甚至都忘记了恐惧,她唯一的感觉就是——冷,无边无际的冷……

弟弟得救了,地震留下他一条胳膊作纪念。母亲毫发无损,但她的内心自此就成了一座坟墓,墓墙用丈夫的生命之爱筑成,固若金汤;墓室的中央放着一具她亲手打造的棺材:里面躺着她的女儿。

一场地震,两个至亲至爱永远离去,而他们的离去又和自己直接相关:不是为了救自己,丈夫不会死;而女儿的死则更是自己一手促成,与亲手杀了她无异。我不是一个好妻子,更不是一个好母亲,其实该死的人是我。可是还有儿子,我就在地上陪着你们吧,婆婆想把我们娘儿俩接到济南,我不去;有个修电器的男人想跟我好,门都没有;儿子长大了,出息挣钱了,要接我到杭州去享福,我不去;他又想在市里给我买套楼房,我不住。我就住这儿吧,这里离你们父女俩近。

母亲成了行尸走肉,她活在世上唯一的意义就是每年7月28日给丈夫女儿烧纸并告诉他们因为拆迁搬家了,沿着哪条哪条路就可以找到新家。

母亲的爱在地震的那一刻凝固了,不管过了多少时间,它始终固着在那个点上,只有这样,她的内心才能保持平静,不会感到痛苦。丈夫的爱,她用余生的孤独守候来回报;对女儿的内疚,她用永远的陪伴来忏悔和补偿。

电影的另一条主线来自于一个奇迹,姐姐被当作尸体摆在死人堆里,一场大雨让她重返人间。当她醒来后,看到躺在身旁的父亲却无动于衷,她随着人流盲目而麻木地走着,一位解放军问她:“你的家在哪儿,还有没有亲人?”姐姐木然:家?有,毁了!亲人?有,死了!对,全死了!

如果说母亲的生命主题是自罪的话,那么姐姐的生命主题就是惩罚——惩罚他人,惩罚自己,惩罚“母亲”这个名词。

姐姐被一个解放军家庭收养,但她始终无法和养母建立亲密关系,她对养母的感激远大于爱。在养母生病去世时,姐姐流下了眼泪,大部份是为感谢养母的养育之恩,小部份是为自己而流。可以肯定的是,她没有为“母亲”“母爱”流泪。

姐姐的第一个惩罚对象是母亲,她确信母亲的决定深深地伤害了她。长大后,她有两个选择:

第一,找到母亲,问她当年为什么选择弟弟。这样做的结果可想而知,除了勾起母亲痛不欲生的回忆外,她得不到任何答案,而且这样做似乎是在和自己深爱的弟弟争夺生存权,这是她的良心所不允许的。

第二,保持现状,不去寻找母亲。姐姐心里清楚母亲在这件事情上是内疚的,但母亲的内疚来自于她的决定,是她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,姐姐本身并没有做任何伤害母亲的事,这样,母亲的痛苦她就能坦然接受。另外,母亲的决定给她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,需要某种能量去医治,潜意识中,母亲的内疚和痛苦恰好是医治她心理创伤的最佳药方。

姐姐顺理成章地选择了后者,用“不作为”的方式潜在地惩罚母亲。

上大学后,一次偶然的机会,又给了姐姐惩罚母亲的机会——只不过这次她本人成了母亲的替身。事情是这样的,她和本校一个男生谈起了恋爱,后来越过雷池有了爱的结晶。男朋友理所当然地提出去把孩子做掉,可姐姐抛下一句“你根本就不了解唐山人”,在男朋友一头雾水目瞪口呆中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姐姐不顾学业不顾前途地去生孩子了,要知道,那可是八十年代的中国,这个决定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压力与困难。义无反顾地这么做,她只是要证明:做为母亲,在做决定的时候,除了画“×”,还可以打“√”。

选择生命的给予,姐姐还原了自己的母亲决定情结,这是她第一次用行为明确地表达出对母亲的控诉,同时她在内心也完成了对“母爱”的救赎。

或许姐姐根本没想到,不计后果选择给予孩子生命这个行为,无意中宣泄了她对母亲的情绪,为最终的母女相见埋下了伏笔。

2008年5月12日,不幸再次降临人间,姐弟两不约而同地赶到汶川救灾。  

在救援现场,一个女孩的腿被压在水泥板下,旁边站着焦急悲痛的母亲。就在救援人员想方设法把水泥板撬起来时,一波强烈的余震袭来,从房顶掉下一个巨大的水泥块,正好砸在一个救援队员的身上,救援队员当即倒下。余震还在不断发生,如果要完整地救出孩子,有可能带来更大的牺牲。这时,悲痛欲绝的母亲嚎啕着喊出她的决定:“医生,锯腿!”母亲对压在下面的女儿说:“女儿啊,你以后要恨就恨我吧,我不能让更多的人受到伤害,对不起他们的父母啊!”

姐姐的心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了一下!

上天真的很喜欢给人出选择题,尽管也有ABCD四个选项,但往往没有一个答案是完整和正确的,而题目要求却偏偏是单项选择!

姐姐第一次有了站在母亲的角度上思考问题的念头:如果做决定的是自己,自己会怎么做?

机缘巧合之下,姐弟俩在灾区相认了。姐姐决定跟弟弟一起回家看母亲,兴奋的弟弟早早地就把找到姐姐的消息告诉了母亲。

姐姐跨进小院时,一眼就就看到了灶台前做饭的母亲。多年的情感压抑使姐姐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,母亲似乎也没抬头看她一眼,只是淡淡地说了声:进屋吧,继续做饭。镜头拉近,才发现表情平静的母亲双手剧烈的颤抖,手里的饺子怎么也无法捏合起来。进屋后,姐姐看到了挂在墙上的父亲和自己的遗像,旁边放着一盆她小时候最爱吃的西红柿。

转过身来,与母亲四目相对,白发苍苍的母亲颤颤巍巍地给女儿行了中国的最高礼节——她给姐姐跪下了。“登啊(姐姐乳名),我对不起你,我给你陪不是了。”母亲的情感闸门瞬间开启,三十二年来积压在心里的内疚和痛苦喷涌而出。被自己亲手“杀死”的女儿又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,母亲的内疚感达到了顶点,她要寻找突破口来尽快将它们释放出去,于是就有了本片最经典的台词:“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,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啊?”前半句,代表母亲心中认定的事实:我亲手“杀了”我的女儿,她不可能活在世上了;后半句,母亲的潜台词是如果我女儿还活着,我就可以减轻内疚——现在,女儿活着,我终于可以不用那么痛苦了。

此刻的姐姐,没有激动,没有眼泪,甚至没有表情。她把母亲压抑在心里太深太深,这点刺激还不足以将其唤醒。

弟弟领着姐姐来到墓园,找到属于她的“地方”。弟弟让人打开墓门,姐姐看到里面放着一个崭新的书包,下边放着一摞整齐的课本。弟弟说:“每学期开学,母亲都会买两套新书,我一套,你一套”。

姐姐缓缓转身看着母亲,母亲的白发随风飘动,单薄的身体却象两旁的墓碑一样矗立,一动不动。见面之前,母亲的内疚对自己来说只是一个概念,是自己需要的一剂药方,而在亲眼看到、亲身感受到母亲贯穿三十二年之久的内疚与痛苦后,姐姐开始觉得,对于自己这些年潜意识的“索债”来说,母亲偿还得比自己想象中多得多,多到自己有些承受不起的地步。姐姐震撼于母亲的痛苦程度,这种痛苦不是源于失去,而是在于明明知道已经失去,却拼命要让自己相信它仍然存在的纠结!

心灵黑洞被母亲的内疚与痛苦填满后,“母亲”、“母爱”这两个温暖的词汇从姐姐心灵深处浮了上来。母亲选择了弟弟,却从来没有抛弃自己;弟弟生活在母亲的身边,而自己却一直活在母亲的心里!母亲、母爱,这些曾被认为永久失去的东西,原来一直存在。

泪雨如飞!母女俩抱头痛哭,内疚与痛苦、委屈与怨恨的泪水交织在一起,却不再苦涩,而是变化出一种全新的味道——它的名字叫爱。

从电影院回来,我把手绢拧干,凉在阳台上。下次在网上重温这部影片的时候或许还用得着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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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为壹点灵专栏作者,写专属于心理学的班马文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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